我终于说了话,声音比平时更小,几乎微不可闻:“你猜得没错。的确是这样。我也想到了。但又能怎样呢。”
“不叫猜,这是推理。至于又能怎样——”她笑着冲我摇了摇手指,否定了这一说法后,抬腕,看了一眼手上的表,并在我面前晃了晃。“清洁工下班的时间比他们下课的时间要早半个小时。晚上进行校园清理的并非学校请的清洁工,而是由一个清洁公司来负责:他们还要进行垃圾的处理。也就是说,还有大约二十分钟,他们就要下班然后交接了。也许那个感兴趣的人可以安排人手来学校假装成清洁工获取信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伪装成清洁工的人,一定也是在这个时间交班,然后再去处理他们获取的信息。也就是照片。”
“手机呢?如果他们是用手机照的,立马就能传过去呢?”我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的设想。
女生也轻轻摇头。“很遗憾的是,他们的设备比手机还要高级——是拿卡片机拍的。大概是要最终成像吧。如果真是拿手机的话,事情反而不好办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你被人偷拍这件事。”
“因为无法改变悲剧的结局,所以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比较幸福吗。”
她晃着腿,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样,漫不经心地回答:“嗯,可能是吧。”
我猛地抬起头来,语气急促地不像我自己,声音也尖锐起来,有些歇斯底里似地追问:“莫非你现在还想改变些什么吗?就算你能改变,明明我们只有一面之缘,又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
“没好好听讲啊。”她叹了口气,双手撑着从前台跳下,转过身来望着我,再次回到了之前面无表情的状态。“这个问题之前不就说过了吗。为了让这个世界上的美好事物多一些。这种理由,你觉得很奇怪?”
很中二,很轻浮,而且也很奇怪——这种话语,在这个时候,当然只能憋在心里。我像是硬生生被她的反问噎住一样,数次的欲言又止以后,选择放弃。
女生满意地笑了笑,双手插在兜里,抬头看了看钟表。“时间差不多了。再拖下去,就算是我,也没什么太好的解决方案了。走吧?”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就有点粗神经似地没看出我当前的模样很奇怪......但究其根本而言,这还是我的事情。
虽然我的头脑现在真的很混乱,情绪也真的很不稳定,如同一个不定时的炸弹随时可能爆炸——但基本的逻辑分析还是可以做到的。
我暂时没有作答,而是再次趴在桌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这一切再做一次系统化的整理。思考半晌,所得出的结论显而易见:继续这样趴着而不做任何尝试,悲剧依然会是悲剧。
就算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个悲观主义者和失败主义者,我也从不会放弃具有可能性的尝试。
这个可能性,在女生翻墙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切切实实地产生了。虽然我对她还并不了解,她对我的印象也仅限于‘美好事物’......
也许,她是可以信任的人呢?
打断了自己万翩的思绪,我忽然抬起头来,和她对视良久,随后起身。
“啊对了,你叫什么来着?”并肩走出图书馆的时候,她忽然摸了摸鼻子,问了一句。
本来有些澎湃的心情因为她这一句话而略微有些冷却下来。我白了她一眼,用有些闹小性子似地语气说:“苏芳。”
她笑了笑。加快脚步,向体育馆方向走去。“这不是精神起来了吗。我叫艾然,艾斯的艾,翩然的然。是不是挺特别的自我介绍?”
一点也不特别——同样是腹诽,我也跟着加快步伐,紧紧跟在她的旁边。略微气急着转头望去,艾然带笑的侧脸,比我想象中还要更加富有感染力。
.......也许这个人,并不是不能相信。
不知从何开始,我对她的印象,有了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改观。
走到体育馆的侧门口附近时,艾然忽然示意我停下,自己则轻轻跳下走道,在门的侧面半蹲。同时小心翼翼地附耳在破旧的铁门上,像是在专心听着什么的样子。
少顷,她点了点头,起身,向后退了两步,忽然猛地飞身一脚踹开铁门,与墙壁撞击而产生的噪音震耳欲聋,几乎传遍了整个过道!
在我惊讶到甚至傻在了原地的几秒钟内,她潇洒地以半蹲姿势落地,再起身,回头朝我眨了眨眼,甩了甩风衣的下摆,慢慢走进体育馆内。尽管过道隔着体育馆还远,但我还是听见了里面传出来的男子声音,粗鲁而急促。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太好的词汇
就是了......
等等,她一个人就进去了?也没叫什么其他人吗?
我赶紧四处看了看,将每个角落都扫过一遍之后,确认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出现——
她就一个人进去了?!
也没顾着穿的是小皮鞋而并非便于运动的鞋子,我使劲跺了跺脚,暗自对她的安排不周生了一下气,从走道上学艾然一样跳下草坪——意料之中地摔了一跤,毕竟是将近一米五左右的高度,对我这种不太运动的人来说实在是天壤之距——揉了揉脚踝,确认没有太大的问题以后,我狼狈地爬起身来,四下环顾,咬了咬牙,从墙边捡了一块不知道从哪来的砖头,双手抱在怀里,从侧门一路小跑进了体育馆内。
但,看见的,却并非我想象中的场景。
我傻傻地抱着砖头,站在门口,看向体育馆中央的眼神像是见了鬼。
艾然以左手插兜,右手不断抛着一个卡片机一样的东西,淡然自若地站在原地,看向脚下的眼神带着从未见过的轻蔑。她的右脚下,则踏着一个像是人一样的东西......
我这才反应过来,向前挪了几步,仔细确认以后,发现那的确是一个中年人,正被艾然用右脚狠狠地踩住脖颈,四肢不停挣扎着,喘着如同牛一般的粗气,似乎还想起身做出什么反抗。
艾然注意到了我,回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
我赶紧指了指她的脚下,生怕她像《冰与火之歌》里的红毒蛇一样被人忽然反杀。虽然到现在还搞不明白她为什么能打赢一个比她高比她壮也比她年纪大的成年男性,但现在事实摆在我面前,好像也不能不信了。
她似乎也感觉到了脚下的反抗,弯下腰去,细细注视了一会儿那个人通红的脸之后,艾然眯着眼笑了笑,随后再次狠狠以左脚踹向他的下体——
凄惨地尖叫声如同刚才的铁门一样响彻整个体育馆。被踢击的瞬间,男子像是遭受电击一样浑身猛颤了一下,飞快地捂住被踢击的地方,终于失去了反抗的力气,瘫在地上,像一坨烂泥。
艾然右脚最后利落地一拧,从他的脖颈上离开,转身朝我走来。她低着头,将记忆卡从卡片机里抽出,随后将相机揣进兜里,看了看一脸不可思议的我,朝我的怀里努了努嘴。“怎么抱了个砖头在怀里,不怕弄脏衣服啊?”
我这才注意到这块砖头依然在我的怀里,还像是个宝贝一样紧紧抱着,白色的制服似乎因此磨破了一些......赶紧松开手,砖头在塑胶地面上翻滚几圈,平躺的姿势和那个中年人如出一辙。
艾然看了看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张记忆卡,想了想之后,拉住我的手,把记忆卡放在我的掌心。“任务完成。”
“......谢谢。”
我回过神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赶紧向她微微鞠躬道谢。之所以没有喜悦和释怀之类的感情,应该是她给我造成的震撼实在太过强烈的缘故吧,有点如梦似幻的意思,和今早一样。
艾然低头摸了摸鼻子,指了指那边的中年人。“那个人,你认识吗?”
我宝贝地把记忆卡放在兜里,摇头,看着她的眸子,回答的很干脆:“不认识。”
“也是。不会派你脸熟的人来。”她点点头,仿佛意料之中。“这个卡片机不便宜,我就拿回去了,当二手货也能卖不少钱。这次之后,类似的行动可能会收敛不少,但是还要注意。你家住哪?”
我低头理了理刘海,也是理了理思绪,轻轻问了句:“能先让我问几个问题么?”
“啊.....可以。问吧。”艾然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神情的恍惚,大度地点点头。“大概猜得出你要问什么。”
我淡淡笑笑。“那不如你自己说吧。还省得我问了。”
艾然支着下巴,“嗯”了一会儿,眼巴巴地看着我,举手:“我渴了。”
这个对话着实有些太过跳跃......我默默无语,再次理了理刘海,看着她那难得地带点调皮的神情,于情于理又实在没法拒绝,只能叹了口气,转身,和她并肩走出体育馆。
“是不是摔了一跤?”走过草坪的时候,艾然的目光扫了过去,突然问了一句。
“.......嗯。”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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